北京視點：行走在灰色地帶的私家偵探

北京視點：行走在灰色地帶的私家偵探

(2008-12-21 02:52:40) （本報駐京記者：王小波）

你走在大街上，是否會想到身後有人跟蹤？你在撥打電話，可能已經被人監聽。在我們的身邊，已經有很多這樣無孔不入的私人偵探。那些提供「私家偵探」服務的騷擾短信一再提醒我們，我們身邊就生活著這樣一群已經廣泛介入了婚姻家庭、打假、逃債、企業資質等領域的人。

「秋後行動」之後

今年9月以來，北京警方在全市範圍內開展了代號為「秋後行動」的專項工作，對涉惡類討債、調查、偵探等具有違法行為的公司開展集中打擊整治。近日，警方公佈了階段性成果，一批私人偵探公司因涉黑涉惡中箭落馬。

在這次專項行動中，一個名叫中國天平調查局的機構頗引人注目。位於朝陽區霞光裡某單元樓的這家機構，其成員全部身著與警服相似的制服，肩章、臂章、胸徽、警號、領花等一應俱全。「中國天平調查局」設有局長、政委、黨組書記、處長等若干職位，其實是一家沒有營業執照的虛假單位。「天平調查局」工作人員穿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司法警察」制服招搖過市，出則有「中國調查」標誌的車輛，還利用「黨支部」、「團支部」等展板，騙取公眾的信任。該局的調查業務是婚外情調查、討債調查、追債調查。調查的方式為：跟蹤，密拍，密錄，人員定位。北京警方從「天平調查局」收繳鋼珠槍1支、仿真手槍2支、制式子彈4發、管制刀具5把、電擊器3部、針眼密拍設備1部，以及各種偽造身份證件、偽造的特別通行證、偽造的司法標識等。

此次行動中，一家名為「神州皓天」的商務調查公司，不僅出售私人信息，還引發了一起命案。男子安某以5000元委託這家公司調查其前妻和男友的個人情況，安某根據神州皓天提供的情況，持刀將前妻男友王某殺死。另有幾家打著商務調查旗號的公司，因暴力討債受到警方調查。

信號追蹤器、DV機、針孔攝像機……偵探小說裡描述的內容，在現實生活中一再上演。在北京，大大小小的商務調查公司不計其數，打開一些公司的網頁，婚外情、討債等業務赫然在列。

然而，就在警方公佈一批秋後行動的戰果後，商務調查公司們無不噤若寒蟬。記者曾聯繫數家商務調查公司採訪，均被拒絕。一家調查公司在回函中說，「我們不是私人偵探。」調查公司們急於撇清自己和私人偵探的關係，諱莫如深的背後，皆因私人偵探在中國尚不能取得合法身份。

穿行在灰色地帶

「中國目前約有2-3萬家私人偵探公司，絕大多數都處於半地下狀態。」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何家弘教授說。

這位研究證據法學和犯罪偵察學的專家1991年出版了《私人偵探與私人保鏢》一書，系統地介紹了美國私人偵探的狀況。在當時，私人偵探已經在中國露頭，國家對之沒有明確的法律界定。

1992年，「上海社會安全咨詢調查事務所」成立，牽頭者是端木宏峪等幾位退休的資深刑偵專家，這是第一例進入主流媒體視野的私人偵探機構。它僅存活了一年便宣告夭折。次年9月7日，公安部頒布《關於禁止開設『私人偵探所』性質的民間機構的通知》，嚴禁任何單位和個人開辦各種形式的民事事務調查所等私人偵探所性質的民間機構。這一法規沿用至今，私人偵探在今後雖有發展，但利劍當頭，它們一直處於半地下狀態。

何家弘介紹說，公安部的通知頒布後，一些私人偵探機構紛紛改頭換面，以商務調查、法律咨詢、知識產權保護等對外開展業務。上個世紀90年代後期，各城市湧現出的私人調查機構越來越多，特別是2002年4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公佈了《關於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的司法解釋，在不違反法規的前提下，民事訴訟中未經當事人許可的錄音、錄像資料也可以當作證據使用。這樣的規定為幽暗中前行的私人偵探業務照進絲屢微光，私人偵探行業趨於活躍。

當年8月，根據世界商標知識產權專業組織的要求，國家工商總局商標局將「偵探公司」列入了新的《商品和服務商標註冊區分表》中，允許註冊「偵探公司」商標。一些人更是從中嗅到了「解禁」的氣息，而他們期盼已久的解禁時間表卻遙遙無期。

半地下的私家偵探機構也在出現分化，一部分涉足婚外情、討債或個人信息的調查，這類偵探機構在活動中，由於從業人員素質良莠不齊，極易超越法律紅線，飽受社會各界詬病；另一類開始從事專業的打假業務或是企業資信調查，從業者往往自視為正途所在。但是，無論是從事調查業務的私家偵探，還是專業從事打假的商務調查公司，其合法性都存在疑問———一是機構本身的合法性，二是調查取證的合法性。

「雖然允許註冊偵探公司商標，但各種私家偵探基本上是沒有登記的或打法律的擦邊球，企業登記中需要行業歸類，從事相關業務的要求公安前置審批，顯然它們不會得到批准。另外，企業註冊中沒有打假這一項，很多商務調查公司都是掛羊頭賣狗肉，自身存在超範圍經營的風險。」一位不願具名的工商部門負責人告訴記者。

「私人調查機構在取證過程中，很多程序在法律上比較微妙，需要具體分析其行為有沒有侵犯他人的合法權益。」何家弘說，正因為如此，很多私人調查所面對一系列敏感問題，一般不公開招攬業務。

巨大的市場需求

儘管很多地帶模糊晦暗，前路充滿不可預知的風險，私人調查機構有增無減。特別是那些以打假為主業的公司正得到蓬勃發展。

劉殿林，這位在國內打假業風雲一時的人物，分別在廣州和北京成立了自己的商務調查公司，專事打假。

「我們剛在秦皇島端掉一個製作假汽車玻璃的窩點，現場截獲8000片汽車前擋風玻璃。」12月9日，劉殿林在電話中告訴記者。這段時間，他正接受國內多家汽車廠家和某知名汽車玻璃生產企業委託從事打假。

12月10日早7時許，劉殿林已經出現在寒風凜冽的保定火車站廣場上，同行的還有五位調查員。早在數天前，調查員已經摸清了保定南二環附近一家販賣假汽車玻璃的窩點的狀況。在保定市工商局經檢支隊，劉殿林出示了相關委託書和書面調查情況，工商部門立即派出執法車和執法人員同劉殿林的調查員一起趕到這家窩點，現場查封了5000多片假冒汽車玻璃。

在「家門口」打假，這位唐山漢子覺得「底氣十足」。「我最初從事打假時，沒有想到這一塊市場這麼大，更沒有想到成立公司把它做成一項事業。」劉殿林笑呵呵地對記者說。「在專業知識、同執法部門的人脈關係、線人網絡方面，我有多年的積累。這個行業有很多不規範的地方，目前完全靠自律。」劉殿林說，同那些私人偵探不同，他的公司100%的業務都是打假，他坦言這一行風險極大，但獲利豐厚。據他透露，僅這家汽車玻璃生產企業每年支付給打假公司的費用就在500萬元左右。

在劉殿林看來，目前的假貨氾濫、誠信缺失，巨大的市場需求是眾多私人調查機構存在的客觀原因。企業無法承擔打假這項專業性的工作，而政府職能部門受制於人員編制，在專業性、靈活性和協調性方面都不如專業的打假公司，一時難以適應當前的打假形勢。據媒體報道，寶潔和聯合利華每年支付的打假費用都在3000萬元左右，全國每年的打假市場數以十億計。

就在國內的私人調查機構還徘徊在合法與否的灰色邊緣地帶時，國外的調查公司已在中國安營紮寨多時。美國平克頓公司是全球最大的金融及CEO安保公司，它在1992年悄然進駐中國，1999年便全權代理寶潔在中國的打假業務。

事實上，國內一些執法機構審慎看待私人調查機構的同時，也在適應打假公司攪動帶來的變化。上述工商部門負責人介紹說，他們已針對打假公司制定了詳細的操作流程，如正常受理打假公司舉報後，具體工作由執法人員展開現場檢查，一般情況下打假公司人員不能進入現場，更不准拍照攝像，以杜絕打假公司代替工商執法的情形。

「身份」懸疑

已在中國生根多年的私人調查機構前景仍不明朗。業內屢有要求身份合法化的呼籲，管理部門仍傾向於不能放開。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囿於中國的國情，從維護社會穩定等諸方面考慮，在相當長時間內，國家不會放開私人偵探業務。」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韓玉勝說。

「我建議那些私人調查機構不要將自己定位為私人偵探，可以考慮定位為民間證據調查人員，不能逾越公權，在那些不進入訴訟程序的案件中，幫助當事人調查取證。」何家弘說。

何家弘認為，從國外情況來看，有些國家歷史上因為警察力量不足，私人偵探發揮過較大作用。國內的私人調查機構也在一些詐騙、惡意逃債等案件中發揮過一定作用。政府不是全能的，有些民眾的需要它沒有能力或資源來完全滿足，公權機構的觸角有伸不到的地方，私人調查機構作為補充，有其生存的空間。

「私人調查機構將來可以成為一個社會的法律服務部門，如同律師提供專業服務一樣。私人調查機構裡存在大量違法現象，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是由於沒有准入資格的審查帶來的。堵是堵不住的，不能因為它出現一些問題就全面禁止，就像老師怕小孩摔跤禁止他出門一樣。這可能需要一個過程。堵不如疏。不如讓它浮出水面，接受正規培訓、考試分等級等陽光管理。」何家弘說。

這個過程要等多久，沒有人知道。那些沒有合法外衣的私人偵探，無人能預知自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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